耳顺之年的周龙,平和的笑容似乎已经生长在了脸上。抽烟斗、喝咖啡、给学生上课、与朋友谈天……笑容温和豁达。而与妻子陈怡在一起时,那笑容里更多了几分温柔。
拿遍美国所有的作曲奖项,包括大名鼎鼎的普利策奖;所有的作品都被制成唱片公开发行;每年有作品被世界名团在各地演奏……周龙得到了每个作曲家梦寐以求的一切。但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比不过陈怡微笑着送上的一杯白开水。
七岁与钢琴不欢而散
周龙出生在北京鼓楼的一个四合院里。周龙的父亲是画家,母亲是歌唱家,都在艺术高校任教。“小的时候听了很多古典音乐和歌剧。印象最深的是,只要有芭蕾舞演出,我就会趴在乐池边听音乐。”
5岁时,周龙开始学习钢琴,不过并非完全出于自愿。“母亲说,她从小就喜欢钢琴,但是家里没有钱,所以才学了声乐。她希望我能成为钢琴家。”但是周龙喜欢的是拆收音机、玩模型、装小马达,哪里肯在钢琴前坐定。
母亲总想收住周龙的心,规定每次练琴要20遍,并且准备了20张小纸条,练完一曲,就把纸条从这边拿到那边。周龙匆忙练完一曲,把好几张纸塞了过去。纸条全拿走,就是解放的时候了。谁知一推门,锁了。
一次,听着四合院里孩子们的笑声,周龙终于坐不住了,砸开玻璃爬到屋外。看着伤痕累累的周龙,母亲吓坏了。于是,7岁那年,周龙与钢琴不欢而散。
但是听音乐的习惯没有改。大姨朱敏经常从前苏联带回大叠大叠的唱片,它们是周龙的宝贝。
勤努力终进“大师班”
“知识青年一辈子扎根边疆”的口号一起,16岁的周龙打起背包到了黑龙江鹤岗生产建设兵团。“5年时间,虽然有点田园情趣,但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
直到因一次劳动受伤回家休养的间隙,周龙开始私下跟着音乐学院的老师从最基础的乐理学起,读谱、歌曲写作、指挥、作曲、和声……重新推开儿时关上的那扇门。“这些老师都是母亲找来的。她很崇拜作曲家,认为作曲家是音乐家里至高无上的,唯有创作才能成就表演家。所以她认为我放弃了钢琴,就应该当作曲家。”
回河北张家口,是托了关系的。在张家口文工团,周龙什么都做——拉大幕,敲打击乐,拉手风琴,给舞蹈配乐,写合唱、独唱。
“那时候团里学京剧,都是我带着乐队到别的团去抄谱子。别的团都是大编制的乐队,我们团的乐队只有十几个人,所以我还要担任重新配器的工作。” 而那个时期,周龙写得最多的是“语录歌”。“一有最新指示,马上就写,写完立马排练,第二天就表演。”周龙说,这不仅是他当时最有成就感的事,也练就了他日后写配乐的速度。
1977年秋天,在到呼伦贝尔采集民歌返程的火车上,周龙听到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于是急匆匆回到家,准备高考。“钢琴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练了,得拼命练,练到能考取为止。”
最终,周龙如愿以偿地坐在了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的教室里。而当时教室里还坐着谭盾、刘索拉、陈其钢、瞿小松、叶小纲、郭文景以及周龙日后的妻子陈怡。若干年后,这个班被称为“大师班”。
曾经挫折,《无极》转机
1983年,周龙以交响乐《广陵散》圆满结束了在中央音乐学院的学习生涯。刚刚领到毕业证书,周龙的创作专辑《空谷流水》便正式出版。他也成为 “大师班”上出版创作专辑的第一人。毕业后,周龙被分配到中国广播艺术团工作。在中国广播艺术团的两年,是周龙最惬意的时光。“那时候,上班的节奏很慢。每个月就去创作室开个会,然后创作组长每人发一个信封,就是工资。创作任务很少,偶尔有个写台标的任务,时长也只需要40秒。”
1985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周文中教授偶然间听到了周龙的《空谷流水》专辑和他创作的两台广播交响音乐会的录音,果断将其收归门下。于是,周龙跳过了硕士,直读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
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最初几年,周龙经历了音乐创作的最大挫折。“要读博士班课程,要学英语,又面临一个全新的环境。当时觉得什么样的音乐都有,什么样的表演都有,很丰富,但文化上有很大隔阂。”在这样的压力下,周龙两年没有创作。“对于一个作曲家而言,两年失声是非常悲惨的。”
终于,两年之后,有人以一顿寿司为酬,请周龙写一部作品。于是,《无极》应运而生。“《无极》与我之前的作品完全不同,是无调性的,非常复杂,这也是两年的转折体验带来的。”
一天,周龙正在宿舍洗澡,电话响了。陈怡将电话拿到了浴室,并告诉他是从德国打来的。对方用英语说:“祝贺你得了国际奖。邀请你来参加颁奖礼,奖金7000马克,还将有乐团现场演奏你的作品。”
周龙乐坏了。而从那以后,各种奖项陆续登门。1991年在法国得奖,1995年的弦乐四重奏席卷美国。随后《唐诗四首》诞生,其中两个乐章到 BBC参加比赛,荣获“大师奖”。“这以后转机就来了。虽说获奖不是目的,但常常可以带来发展。”牛津大学出版社也找到周龙,要帮他出版作品。“2000 年后就开始恢复元气了,写了很多作品,特别是大量的室内乐作品。”他说。
用英文唱出中国腔调
拿下普利策奖,多少有点出乎周龙的意料,毕竟歌剧创作是他职业生涯后半段的新尝试,他48岁时才写出自己的第一部歌剧,而这第一次尝试竟然就获了大奖。
剧本出自一位执法35年的新加坡裔联邦检察官林晓英,她在退休后重拾文学爱好,对《白蛇传》的故事格外着迷。一开始只是想做一段咏叹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先生,但后来从10位作曲家中遴选出周龙,又收到波士顿歌剧院和北京国际音乐节的联合委约,《白蛇传》成了一部大制作。
“要写英语,但是要让歌听起来像中国歌剧。”这是周龙对自己的要求。在旋律上,他延续了普契尼式流畅的旋律,并未挑战欧洲歌剧的传统,但又以汉语的四声作为旋律中的音节,软化语言本身,而强调节奏中的抑扬顿挫,同时加入京剧中特有的坠腔、顿腔和颤腔。“西方音韵、中国语汇,既能听懂英语,又是中国腔调。”
《白蛇传》先后进行了3次试唱,以确保首演成功,因为在歌剧的创作规则里,一旦失败,很难修改。2010年春,该剧在波士顿首演,票价高达1000至3000美元,座无虚席。
周龙接受媒体采访时既冷静又骄傲:“普利策这次把奖给《白蛇传》,不是说就是西方向东看,这个奖不会考虑向东向西看,而是考量你是不是向更高的层次看。”
别轻易丢掉民族文化
如今,周龙同时在美国密苏里州立大学和天津音乐学院执教。虽然面对着不同肤色的学生,但周龙始终秉承一个理念——别丢了流淌在血液里的魂。
“在中央音乐学院的5年,不仅是我正规系统学习的阶段,也强化了我对民族音乐的理解。那时候的民族音乐课程,囊括了各地民歌、戏曲、说唱音乐等,都是需要我们挨个背诵的。但这些课程现在几乎不再开设了,所以学生在创作时也很难见到这些民间的东西。”
在美国教学时,周龙曾经鼓励韩国学生利用韩国传统音乐素材进行创作。“刚开始,他们都不理解,觉得自己是来美国学西方作曲技法的,就自然而然地认为那些民族的是‘土’的。我反复跟他们说,民族文化是血液里流淌着的魂,千万别轻易丢掉。”
周龙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今年,由北京交响乐团委约,周龙创作了交响乐作品《京华风韵》。在这部分为《钟鼓风》、《庙会风》、《京韵风》和《急急风》四个乐章的作品里,有着他对北京的记忆,更有着他对民族文化深深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