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琴杂记之十六
作者:檀姜
米兰"昆德拉说,一个演奏者,直到演奏所需要的技巧自动到来,他才能全神贯注在一首乐曲的情绪内容上,对于每个认真学习一件乐器的人来说,这句话可当作金科玉律来信奉。每一种乐器的学习都会经历入门——提高——技巧——情感这样的过程,没有例外,他这句话可以让挣扎在提高这个阶段的学习者感到宽慰,从而可以更加从容地等待练习最终会带来的好结果——一双灵敏的,控制有度的手。
《良宵引》亦是一首流传甚广的古琴曲,几乎所有的门派都有自己的演绎和理解,而且它常常被用作初学者的开指曲,学了半年多的琴,多少积累了一些自己的学习心得和经验,我总觉得用《良宵引》来开指,有些难以理解,这首曲子虽然不长,但指法上颇有些难度,更重要的是内涵上的深度,非普通练习曲可比拟的,让一个初学者在没有技巧的时候还兼顾情感内核,未免操之过急。
中国文化里,从不忽略对夜晚的审美,大多数以夜晚为主题的艺术作品里,夜都被书写成静谧、温柔、祥和的精神符号,比如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未寝,相与步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夜是用来思考、自省、对话以及融入的对象,而《良宵引》也正是对这种态度的极佳诠释,曲调优雅淡泊,中正豁达,意韵深长,闭目静听,恍若置身安祥春夜,月明星稀,娇花弄影,世界无限和谐博大,人与夜相合相得,没有半点隔阂,这样的境界之美,很难想象用生疏的手指可以表达圆满。
许多种版本的《良宵引》听下来,还是觉得管平湖先生的最佳,在他端健有力的手指下,夜晚开始缓缓地呼吸,徜徉于夜色中的人孤独却不沮丧,欢喜却不执着,清醒却不疏离,他与夜晚是紧密扣合的两个世界,外部的夜晚指向无限,内在的心灵直抵永恒。
几乎可以说,凭一曲《良宵引》便能检验出一个学琴者的真正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