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主义是十九世纪末在欧洲文化活动中心巴黎萌生的一种艺术风格。印象派艺术家的活动虽然属于十九世纪的范畴,但是他们所探寻的这种新语言、新风格,却意味着同浪漫主义的一些传统形式与风格的决裂,并为二十世纪以“现代派”面目出现的各种艺术做好了准备,因此,印象派很自然地成为联结两个世纪的纽带。由于印象主义首先是在绘画中出现的,再加上法国诸姊妹艺术之间的相互联系又特别密切,因此,谈论音乐上的印象主义,首先也得从法国的印象主义绘画谈起。
印象主义这个名称是由法国画家莫奈的一幅风景画《印象:日出》得来的。那是在1874年,巴黎一些反对学院繁琐教学和向传统绘画原则挑战的青年艺术家,第一次独立举办了旨在同官方沙龙相抗衡的画展,展出近三十位画家的作品。这次画展受到了舆论的奚落,人们无礼地嘲弄这些艺术家,随随便便地从莫奈的这幅画为他们取上“印象主义者”的诨号。由于这群青年艺术家对待“印象主义”这一贬称并不怎样介意,从此这个含混不清的偶得之词便保留了下来。其实,印象派艺术家之间的关系相当复杂,他们的气质和造诣各不相同,追求的理想也各有异,因此,相继举行的八次印象派联合画展中,送展的作者常有变易,而且到1886年为止这种画展也就不再举行了。法国给画上的印象主义虽如上述得名于1874年,但它的渊源还可以上溯到法国画家马奈在1863年有“落选作品沙龙”展出的《草地上的午餐》。法国绘画上的印象主义从它在巴黎第一次公开出现后,不久便成为一种国际性的风格,它的影响相当深远,除绘画外,还涉及及到姊妹艺术如文学和音乐诸领域。
印象主义绘画不同于其他绘画之处,在于它以阳光和色彩为主角,即借助光与色的变幻来表现作者从一个飞逝的瞬间所捕捉到的印象。印象派画家的这一选择,是同当时自然科学界对光的传播与照射的物理研究成果密切相关的。
人们的视觉之所以能感知自然界中的物体,都得以光所提供的条件为其前提。阳光笼罩万物,使各种物体呈现出不同的色泽,换句话说,所有的物体都是染色的形,人们就是根据不同表面的不同色泽,即从不同染色面的分界才得以认知物体的形状的。如果光一消失,形和色也就不见了。所以印象派画家认为,在表现光的过程中,他们也就找到了绘画艺术的一切。于是,干草堆、教堂、白杨树和泰晤士河等,便在不同的时辰中一再地被描绘(同一个对象可以画出几十幅);由于艺术家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光线和空气对色彩的影响方面,至于画布上所描绘的受光物体便变得越来越不重要的。印象主义绘画技法的基本原理是色彩分解,即只用光谱中的七种纯色作画,象这样取消各种混合色而在画布上只并列不同纯色而让观者凭自己的视觉自行加以调合的做法,可以保持每一种纯色的新鲜和光彩,从而创造出更为强烈的发光度。印象主义运用光谱纯色的画法,后来在以修拉(G.Seurat,1859-1891)和西涅克(P.Signac,1863-1935)为代表的新印象主义(或称点彩主义、分割主义)中又有了发展。印象主义后派(Post-Impressionnisme)的三大画家——塞尚(P.Cezanne,1839-1890)、高更(P.Gauguin,1848-1903)和凡·高(V.W.van Gogh,1853-1890),虽然有的被称为反印象主义者或象征派,而且各人也各有新的追求目标,但他们都接受印象主义的纯粹和光辉的色彩、自由的取材和运用纯色与碎笔触描绘形象的技法,同印象派还是有瓜葛的。
印象派画家的风景画,把过去被忽略的许多现实的色调变为众所共有的财富,这无疑是印象主义做出的巨大贡献。但是印象派画家不关心作品的思想性,这又是一个根本性缺陷。印象主义后派的大师高更曾经说过:“印象派研究色彩仅仅是为了装饰效果,这样他们就给表现带上了枷锁,因而丧失了自由……他们是明天的官方画家。”高更对印象派命运的预言确实应验了——这些标榜“独立”的印象派画家,有的却一直在指望着从官方沙龙获得荣誉,莫奈和雷诺阿等人就都是这样。音乐上的印象主义一词是从绘画借用过来的,印象派音乐最典型的代表人物是法国作曲家德彪西。印象派音乐同样也有它的国际性影响,除了法国的德彪西、杜卡和拉威尔外,西班牙的法雅、英国的德留斯(F.Delius,1863-1934)和司各特(C.Scott,1879-1970)、意大利的雷斯庇基(O.Respighi,1879-1936)、德国的雷格(M.Reger,1873-1916)和俄国的斯克里亚宾等,时常被不同程度地划入印象派;至于同印象主义有所接触、个别作品反映出受印象主义启发和影响的作曲家,为数就更多了。
象印象派绘画一样,印象派音乐的主角是音响和音色。为了让色彩效果得以在音乐作品中突出起作用,印象派作曲家大胆地对十九世纪后半叶浪漫主义音乐的风格和形式提出挑战:为什么一部作品必须受自然音阶所包含的那几个音质的约束?为什么和弦连接必须依据从紧张到松弛、从不协和到解决的模式?为什么音乐的表达要受囚于呈示、对比(或发展)和再现的框框?对此,他们的回答是:用织体、色彩和响度以取代发展,他们还认为音乐只能暗示或者提供一种意象或心境,不必要去转述一则故事或者字面的含义。他们的具体做法,首先是在和声方面利用音的各种新的结(九和弦、十三和弦、含附加音如添加不解决的二度间的和弦,以及各种增和弦等)和这些非常复杂的和弦的连接(一个个不协和和和弦的并列),而创造出不断闪烁的强烈色彩,就象印象派绘画的纯色并列一样。从这里可以看出,和声的进行完全是服从于音色效果的,配器方面也是这样。瓦格纳式的庞大乐队编制还是保留着,但用非常雅致的手法加以处理:铜管乐器常常加用弱音器,木管乐器则多使用其神秘动人的低音区,弦乐器的分奏也相当细密,打击乐器中的钟琴、钢片琴和三角铁,以及竖琴在色彩性处理上都发挥了很大作用。同音色效果密切相关的还有力度方面的因素——印象派作曲家为了突出音乐的恬淡、纤巧、妩媚、甚或带点伤感等情调,爱用弱奏和极弱奏,乐曲中的力度高潮大都只是短暂的闪现。至于旋律方面,在器乐作品中往往没有大段的旋律,而是一些互不连贯的短小动机的瞬息自由飘浮,其中变化多于稳定,正如德彪西所说,旋律的连绵进行从不被任何东西打断,而且永远不回复它的本来面目。还有,一般总是避免节拍重音的节奏型,各种调式音阶、全音音阶和东方的五声音阶,以及丰富而复杂的织体,都成为印象派音乐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印象派音乐喜欢反映微妙和难于捉摸的东西,而不喜欢堂皇、不朽的雄伟气派;喜欢暗示和隐喻,而不喜欢过分夸张、直率和毫无保留。所以,模糊的轮廓,朦胧的色彩,不易分辨的色调变化,都是印象派音乐的明显标志;它所塑造的种种幻象、印象和气氛,都同莫奈的模糊印象、塞尚的奇异梦境、雷诺阿的美妙温柔、修拉的眩眼精巧相对应。印象派音乐的精致而优美的音乐语言,同浪漫派音乐夸张的响亮音调,同样达到了很高的审美境界,同样受人抚爱。
印象派音乐是十九世纪最后一种富于特征的风格,它反映了一个新时代的变化的初步迹象,是新世纪音乐的许多重要特点和精神意境的发端。上面说过,印象派是联结两个世纪的纽带,指的也就是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