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高加索
纵览西方音乐史教科书中的作曲家万神殿,哪一位最东方?从地理位置看,当属生长于格鲁吉亚的亚美尼亚人哈恰图良(1903-1978),他的父母生长在阿塞拜疆地区。依照现今版图,他算是亚洲人。高加索山脉横亘在里海与黑海之间,北边是俄罗斯,南边是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南高加索三国是欧亚交通走廊,也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这三国被称为“火药桶”,既有宗教信仰原因(格鲁吉亚是东正教,亚美尼亚是基督教,阿塞拜疆是伊斯兰教),也有苏联解体后领土纷争的遗留问题。现在假如你想走遍这三国,第一站不能先到格鲁吉亚,因为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之间的边境是关闭的。
图1:高加索区域地图我在南高加索与当地的音乐家们交谈,感受到这两个敌对国的苦大仇深甚至影响到了音乐领域。然而,这三国的人们都将哈恰图良视为本土音乐的骄傲。一方面,这三国的音乐文化非常靠近,另一方面,苏联的一体化制度让哈恰图良得以汲取南高加索各个地区的音乐素材。我听过许多这里的民间歌舞,才明白哈恰图良的独特旋律来自何处。
图2:阿塞拜疆音乐博物馆馆长巴拉莫娃为橙客介绍馆藏
中国听众熟知的“指挥沙皇”捷杰耶夫极其看重自己的高加索身份:“我是奥塞梯人,我成长于高加索,与车臣和格鲁吉亚相邻。高加索由多重民族与国家构成,有着迥异的民族精神和性格”
图3:捷杰耶夫手持牙签指挥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在1860年代大举向东扩张,将大片中亚地区纳入俄国版图,才有“强力集团”的东游记。穆索尔斯基的《图画展览会》(1874)推开了基辅的大门;鲍罗丁的《中亚细亚草原》(1880)是为庆贺亚历山大二世登基25周年而作,《伊戈尔大公》(1869-1888)则是借基辅君主征伐东蛮的史诗赞颂当朝圣上;巴拉基列夫的《塔玛拉》(1882)直接以12世纪前后的格鲁吉亚女王作为标题;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天方夜谭》(1888)将西方作曲家对东方的音乐想象推向了极致。
穆索尔斯基:《图画展览会》之“基辅的大门”
PicturesAtAnExhibition-Mussorgsky:PicturesAtAnExhibition-TheGreatGateOfKiev,NewYorkPhilharmonic;GiuseppeSinopoli-GiuseppeSinopoli-GreatRecordings
鲍罗丁:《在中亚细亚草原》
intheSteppesofCentralAsia,BavarianRadioSymphonyOrchestra-UltimateClassicalSpectacular
鲍罗丁:《伊戈尔大公》之“波罗维茨舞曲”
PrinceIgor-PolovtsianDances,AntalDoráti-Rimsky-Korsakov,LeCoqd'Or,CapriccioEspagnol,RussianEasterOverture&Borodin,DancesFromPrinceIgor
巴拉基列夫:《塔玛拉》
Balakirev:Tamara,OrchestreSymphoniquedeMontréal;KentNagano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天方夜谭》之“卡兰德王子的故事”
Sheherazade,Op.35-II.TheKalendarPrince,OrchestrePhilharmoniquedeMonte-Carlo;YakovKreizberg;DavidLefevre-Rimsky-Korsakov-Borodine-Moussorgsky
哈恰图良走的路线与他们相反。他在20世纪初高加索地区最大的城市第比利斯郊区长大,而在苏联建立之初,南高加索三国属于同一个行政区域,所以各民族的流行曲调成为哈恰图良天然的音乐养料。“我在充满民间音乐的氛围中长大:节日、仪式、欢乐和悲伤的事件,在人们的生活中总是伴随着音乐,民间游吟诗人和音乐家演奏的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歌曲与舞蹈的生动旋律——这些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图4:厄尔布鲁士峰与第比利斯城苏联的成立,让18岁的哈恰图良得以移居莫斯科,顺遂兴趣开始音乐专业学习,也开始了大起大落的人生。像哈恰图良这样的少数民族作曲家真正能跻身主流的寥寥无几,他成功地在苏联的文化体制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同时也成为当权者的一枚棋子。
图5:青年时代的哈恰图良同样生长于第比利斯的斯大林,在1930年代实现了权利集中,并试图将文艺界与国家意识形态相统一。接下来二十年间,苏联官方希望作曲家们能够延续强力集团的民族主义风格,自带民族音乐属性的哈恰图良自然成了组织的希望。1939年至1948年间,他担任苏联作曲家协会的副主席,并在1943年入党。次年,他写出了《亚美尼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