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最古老的传统艺术,最时尚的演绎者”。著名京剧演员王珮瑜《台上见:王珮瑜京剧学演记》新书首发会日前在上海举行。王珮瑜与著名乐评人田艺苗进行了近40分钟对谈,话题涉及王珮瑜幼时学戏的渊源、在戏校学习的经历、如何看待京剧行业以及自己作为艺人、创业者、传播者、艺术教育者甚至明星的多重身份等。在真诚的交流、分享以及与戏迷和粉丝的互动中,大家了解到“瑜老板”舞台下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台上见:王珮瑜京剧学演记》一书是王珮瑜亲笔自传,倾情回忆26年学戏演戏的人生经历。另外,《台上见》以专题形式介绍了16出王珮瑜参演的余派经典老戏,并穿插进行京剧知识的普及,也是读者朋友了解京剧极好的入门书。
学老生:从小有颗老灵魂
田艺苗:“瑜老板”您好!我很好奇,您最初是怎么进入京剧这个行业,并且选择老生的?以我京剧老生的了解,女生演老生罕见,而且也更为艰难。
王珮瑜:我出生于普通家庭,我父母的工作与戏曲无关。我母亲挺重视培养我的艺术才华,大概我在比较小的年纪学东西都还比较有模有样。我8岁学评弹,得了一些奖项。我外公和舅舅是京剧票友,是他们将本来学习评弹的我带进京剧大门。我初二时,舅舅说:“你能把京剧唱好了,那才叫厉害!”我是不服输的性格,“不就是京剧吗?我能学好!”从那时开始京剧小票友的旅程。学了几个月老旦,又学老生。学老生主要是我觉得老生沉稳啊,而且风格都不一样,有的英姿飒爽,有的满身书卷气,有的迂腐可叹。我觉得我从小是有老灵魂的,性格也比较沉稳,当时老师建议我学老生,我自己也心向往之。
基本功:从“老大难”到做“领头”
田艺苗:我看您在《台上见:王珮瑜京剧学演记》书里写到,从入戏校的年龄和身体条件来讲,您都不是最优秀的学生。在劣势情况下是怎么找到自信的?
王珮瑜:学戏是非常磨人的,“不疯魔不成活啊”。进校头两年是我最艰苦的两年。因为略大两岁,和其他同学相比我的腰腿硬得多。他们进校前都有基本功训练,压过腿、下过腰,有的还会翻跟头。刚进练功房,我是长得最高的,每次训练都排在最后一个,自尊心虽然特别强,但现实很残酷——人家压腿脚尖能够到额头,我连手都碰不到脚;人家下腰能抓脚脖子,我连眼睛都看不到脚。基本功方面,老师对我这个“老大难”也算是照顾,不抛弃,不放弃。集体训练了一些日子,我就归到生行组和男生一起练基本功了。每天六点起床练早功、毯子功,除了腰腿功,还练圆场飞脚、旋子、扫堂趴虎、抢背、吊毛、把子等。我从一开始的狼狈到后来可以在踢腿的时候做“领头”……自信慢慢就有了。
练功虽苦,但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帅很有范儿,每天都像电影里一样打扮,穿粗布汗衫、灯笼裤,扎绑带,踩圆口布鞋。
焦虑感:鞭策自己更努力
田艺苗:有过焦虑感和危机感吗?
王珮瑜:焦虑和危机感一直有。现在每次演出前我还会习惯性地焦虑。很多人问我:“都那么熟了,还焦虑吗?”我觉得焦虑感不会让人丧失动力和审慎,这种负能量可以鞭策我们付出更多努力,保持相对好的状态应对每一次重大事件。演员不但要勤于专业,更需要修炼戏外功夫。偶尔有一些意外的失利其实也是前进路上最好的老师。我觉得焦虑感,或者说危机感还是必要的。
爱武戏:得名师指点,练成“脚会说话”
田艺苗:你演出过《赵氏孤儿》的程婴、《琼林宴》的范仲禹、《四郎探母》的杨四郎、《断臂说书》的王佐、《珠帘寨》的李克用、《碰碑》的杨继业,应该有几十个老生吧。还有有哪出戏是比较向往,目前还没有演到的?
王珮瑜:除了你提到的这些,我参演的还有《朱砂痣》《失空斩》《红鬃烈马》《击鼓骂曹》《捉放曹》《洪洋洞》《桑园寄子》《御碑亭》《游龙戏凤》《断臂说书》《乌盆记》等。这些老生角色有相似的地方,也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和情绪。比如《战太平》里的老生角色叫花云,是一员武将,他的举手投足和《搜孤救孤》的程婴截然不同,程婴要有书卷气,花云必须有武气,要求我们腰里长劲,脖颈提气,亮相要生脆,眼神必须更犀利英气,唱念的力度也要大于文戏。而做到这些要领,除了理解人物以外,得通过反复长期的训练来达到,就是练练练,别问为什么,练对了就有答案。
说起来在戏校的时候,我一直喜爱武戏,爱看《雁荡山》《两将军》《小商河》。后来学了武生戏《林冲夜奔》,心里总有个梦,要演一回《夜奔》,而且我也觉得自己行。1997年我有个机会学习《林冲夜奔》,差点儿就演了。那年,北京的武生名家、老旦名家李鸣岩老师的先生曲咏春老师正好在上海集中教学,梦云校长便向曲老师提出为我增设《夜奔》一戏的请求,曲老师当即答应。就这样,开始了我长达四个多月的《林冲夜奔》的学习。
就在那些日子,我竟然不知不觉地把腿给练了出来——把腿放在把杆儿上,轻轻一够脚尖就能碰到额头,踢腿的时候每一腿都能踢过发际线。这点小进步,也给了我作为一个文戏演员莫大的自信。曲老师甚至得意地对其他学生说:“你们虽然都是曲门弟子,但珮瑜是‘头曲’,因为她的脚丫子会说话!”。
说规矩:角儿的周全来自改过
田艺苗:您在书里提到戏班规矩存在的必要和演员的周全。角儿需要周全吗?周全和角儿的个性可以共存吗?
王珮瑜:没有人生来懂规矩,也没有人专门教规矩,我们得到的那些所谓“规矩”的训教,无一不是在长年累月的实践中一点点学到的。很多外人说京剧行业水深,大概就与这些规矩有很大的关系。这些规矩不成体系,甚至没有规律,更没有任何机制来规范,可以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我出身于普通的外行家庭,血脉里并无戏曲基因。早年刚接触京剧的时候,全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长、同行和观众。长辈们告诉一些要特别注意的规矩,例如学戏时老师站着学生绝对不许坐着,这个规矩到今天我也严格遵守着。
我也犯过无心之错。吃一堑长一智,杜绝伤人伤己的事件。在我成长历程中发生无心之过,每个“当下”也感到委屈,但时过境迁回头再看,正是这些磨炼成就了我的周全。
互动环节,京剧爱好者提问,王珮瑜的粉丝认真拍照
谈争议:坚守艺术底线,尝试传播方式创新
田艺苗:这些年您所从事的让京剧重回大众视野和多元化消费者结构的许多尝试和创新,引来巨大的关注,同时也不乏争议和批评。您怎么看待争议和批评?
王珮瑜:改变就有可能会带来话题,有的观众认可,有的观众不认可。每个演员对自己的认识也是不同的,当我作为余派传承者面对传承的时候,必须非常谨慎。我不会去挑战自己在艺术上的底线,但传播方式可以创新。新平台可能会带来专业以外的呈现,但那是平台带给你的,而不是你本身在改变。
田艺苗:现在您不仅是角儿,还多了许多角色,比如艺人、创业者、传播者、艺术教育者甚至明星等,还有您不适应的部分吗?如何看待这些角色?
王珮瑜:有人说王珮瑜跨界是为了让自己红。一名演员当然要让自己红,但这远远不够。我希望是一扇窗,让更多人走进来认识京剧,喜欢京剧。
其实,在我的专业领域,我是一个非常守旧的人,应该说是一个底线比较高的人。京剧舞台上有严格的标准,不能做的事太多,我不会轻易去打破它。但是目前大家看到的王珮瑜,在各种各样的平台露头,其实都只是传播方式上的创新,一种个性化的表达。在专业领域,我并没有说要去改变什么,对于跨界的各种尝试,我也会坚守自己的底线。(郭影 文/现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