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言：“春光不可无人管。花边酌酒随深浅。随深浅。牡丹红透，荼蘼香远。”我感觉，读诗的美味似乎有点相同。往昔读杜工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即如此。又爱屋及乌，跑去西安碑林看张旭的草书，在碑刻面前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看得心中春风和煦，豪情激荡，让自己站成了一棵开花的树。近日得一枚好碟：《中国音乐地图 听见国乐之柳琴与阮》，听之即大喜。柳琴和阮是两种我并不很熟悉的弹拨乐器，其中不少乐曲，却满溢着高亢嘹亮的浩然之气。“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这样的音乐多听几遍，自然胸中蓝天丽日，眼前东风劲吹，“正能量”与日益增矣 。
那么，就先说说阮吧。阮的年岁很悠久，它音色圆润温雅，至少已有两千多年历史了，唐朝以前称为“秦琵琶”，是古代文人喜爱的弹拨乐器。魏晋时，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侄子阮咸擅长演奏，并且对它的改良发展做出很大贡献，所以秦琵琶后来又名“阮咸”。这是唯一一种以人名命名的中国传统乐器。宋辽夏金时，阮进入宫廷雅乐，元明清又几近失传，民国时有识之士将其复制成功但兵灾连年未及推广。阮的真正全面复兴开始于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如今，阮的品种有高音阮、大阮、中阮、小阮和低音阮等，包括高音、中音、次中音和低音四个声部，形成了一个琳琅满目的系列。而柳琴的声音比较清越明澈，它的历史比较短，总共才两百多年，一开始结构比较原始简单，原是流行于鲁、皖、苏一带的民间乐器，用作柳琴戏、泗州戏等地方戏曲的伴奏，只能弹奏简单的歌曲。从1958年起，柳琴的材质构造得到了革命性的改进，发音变得响亮宏大，音色高亢刚劲，音乐表现力大为丰富，使得它从原来的伴奏乐器变成了独奏乐器，更增添了浓郁的乡土气息。如今在大型民族乐队中 ，柳琴是弹拨类乐器组中的高音乐器，有着独特的声响效果，常常演奏高音区里的主旋律。又由于它的音色不易被其他乐器所掩盖和覆合，有时还担任技巧性很高的华彩段落的演奏。另外，柳琴还具有类似西洋乐器曼陀林一般的奇特音响效果，它与西洋管弦乐队合奏，别有一种优雅风味。故此，唱片《中国音乐地图 听见国乐之柳琴与阮》精选了11首经典的柳琴和阮演奏的乐曲，力邀国内顶尖好手前来精心演绎，精心录音。出版后，这张唱片精良的品质为音乐界行家们颔首称赞，亦受到广大音响音乐爱好者的欢迎和追捧。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一阵阵歌声随风传……”聆听柳琴独奏曲《春到沂河》，它那纯正地道的山东地方风味，自然使人联想到红色经典长篇小说《红日》，以及根据它改编拍摄的同名电影，还有那首家喻户晓的电影主题歌《谁不说俺家乡好》。小说和影片《红日》表现的是1947年我人民解放军经过涟水、莱芜和孟良崮三次浴血奋战，终于歼灭国民党七十四师精锐王牌部队的英雄事迹，这是伟大的毛泽东军事思想的一曲壮丽凯歌。蒙山巍峨沂水长流，淙淙然的柳琴声如飞珠溅玉，清澈激越，为它伴奏的中阮和大阮，却音色温润醇然。《春到沂河》的引子和第一小段快板旋律，是从山东民歌《沂蒙山小调》提炼升华而来。它像早春新雨后的一股山间清泉，一路蹦跳一路歌唱，伴着声声鸟鸣，伴着阵阵松涛，弯弯曲曲流淌而下，终于汇入了沂河的碧波涟漪。乐曲进入第二段：慢板，节奏从容，其音乐素材取自山东琴书和山东柳琴戏，平缓之中寓深切，悠扬抒情蕴诗意。“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到了最后的尾声，乐曲再现第一小段中的快板旋律，却更为强劲有力，更加朝气蓬勃，愈加春意盎然；同时还出色运用了柳琴特有的“夹扫”技艺，显得多么酣畅淋漓，多么兴高采烈，多么的幸福满满！乐曲把山东沂蒙山区绿色春天里的这一派秀丽景色描绘渲染得如此引人入胜，活色生香，充满着浓浓的诗情画意，确实感人至深。真想等开春以后去实地踏勘，好好享受体验一番。
现在来欣赏柳琴独奏曲《剑器》。“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㸌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为老杜传世名作，全诗气势雄浑，沉郁悲壮，以吟咏公孙大娘、李十二师徒曼妙雄健的舞姿，寄托作者对开元盛世的衰落所心心念念的惋叹追悼之情。语言富丽而不浮艳，音节顿挫而多变；其中包容自然相当广大；从跳宕叙事、今昔对比之中，使读者窥见盛唐五十年间的兴衰治乱。于是，当代作曲家徐昌俊先生按照这首杜诗的气魄、其所具有的思想深度和高妙意境，运用现代作曲思维和技法创作了柳琴独奏曲《剑器》。数次细细品味聆听后，方悟得乐曲中之用光、角度、笔墨、线条、色块、以及光影变幻等等，极似西洋美术中的印象派或者抽象派作品，抑或中国传统山水国画里的大写意，还好似中国传统书法中那些比笔走龙蛇的张旭草书更为恣肆癫狂的狂草大作，其中酒神狄奥尼索斯之精神竟然会郁郁乎直冲云天。乐曲起始，我们听到，于广袤苍茫宇宙中，这孤独独一把柳琴，就这么颤巍巍地拨动起来，拨动起来了。它如剑器出鞘，铿然而鸣，刀戟碰撞，寒光疾射，怒目炯炯，如霜似电。瑟瑟的琴声，寂寞寥阔，清冷傲然，仰天长啸，亦悲亦壮，如泣如歌；时而如矫龙游走，枯松倒挂，光焰灼灼，时而似山河落照，夕阳无限，霞光艳丽，时而又似鹤鸣九皋，排云直上，声震寰宇。少焉，琴音忽然缓滞，眼前仿佛沧浪空阔，玉鉴琼田，有寥寥扁舟一叶，寒江独钓；于是，就出现了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倏忽间，怎奈悲风又起，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烈鹰一刻乘风，扶摇直上万里。翻飞振翅，遥遥乎远去，袅袅兮影逝。霎时间，琴声肃然，江海凝光，残阳如血。乐曲生动描绘了古代舞者舞姿雄浑激荡几令天地震撼的恢弘气势，亦揭示了大唐盛世兴衰更替中深刻的历史社会哲理。
原创文字丨赵建人
图片提供丨YC
编辑丨Yvon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