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宋老师,首先祝贺您在北京的音乐会圆满成功。
宋士芳:谢谢!
记者:筹划和举办音乐会是件细致和辛苦的事,在运作当中一定有很多令您难忘的人和事吧?
宋士芳:记得1991年我在北京举办京胡独奏音乐会,是通过好友张宏宇先生间接推荐给中国音协的冯蕙女士帮忙策划。冯女士曾经策划主办过超过百余场音乐会。在她尽力策划和联系以及众多朋友的大力协助下,才使得那场音乐会得以顺利举办。20年之后我能再次请到冯大姊出马替我担任北京的策划联系人,对她十分感激。74岁的冯大姊虽然腿疾行走困难,但对我的这场音乐会十分尽心,多方奔走。她还专程请中国音协名誉主席吴祖强先生和音协常务副主席徐沛东先生为我题祝贺词。台湾海峡交流基会的江丙坤董事长也为我的音乐会题词,使两岸文化交流的意义更加突出了。
记者:1991年您就在北京音乐厅举办过独奏音乐会,20年后您又在这里举办音乐会,您何时萌生出再次赴京举办音乐会的念头?
宋士芳:我最初产生在北京办这场京胡演奏音乐会的念头,大约是在2008年夏天,那年是我到台湾定居的第二年。当时我已经在国光剧团任职,除了参加剧团演出之外,也经常和台湾的业余京剧爱好者在一起活动。有空闲时就和内人开车到台湾岛内各处旅游。恰逢当时中央电视台11频道“戏曲采风”栏目的刘连伦导演来台湾给我拍摄一个专辑,以我在台湾与剧团和票友们的活动为中心,介绍京剧在台湾的现状。刘导演给这个专辑起了个好名称“海峡两岸梨园情”。我们谈起1991年北京那场音乐会,内人郭贞鼓励我日后有机会要再搞一场音乐会。既然1991年在北京办过京胡独奏音乐会,何不订下目标在2011年再办一次音乐会,就算是给过去20年的京胡艺术生涯做个总结呢。就以“海峡两岸梨园情”做为音乐会的主题,邀请海峡两岸的京剧名家演场经典流派唱段,再请大乐队协奏展演我的个人创作。最初的想法就是这样,这一构想今天都实现了。
记者:记得我采访中国戏曲学院著名京胡演奏家、教育家王鹤文先生时,他说京胡伴奏者只有会唱,他的演奏才能收放自如、韵味十足。听您拉琴就张弛有度、韵味十足,各种流派的唱腔您伴奏起来都游刃有余,足见您有着极强的唱功和拉功。
宋士芳:我与京胡相伴至今已近60年。回顾我自少年时期开始学琴以来,曾经跟随不同的老师学习拉琴技法和流派唱腔。其实我从小就很喜欢听杨宝忠先生拉琴,漫步乐林另外,像李慕良、徐兰沅、和王少卿这几位先生也是我经常模仿学习的楷模。同时,我也喜欢听各个流派的演唱,学习他们的唱腔和气口。
记者:您跟哪位大师学习过京胡?在学习过程中有哪些难忘的故事?
宋士芳:1962年我有幸能拜在汪本贞老师们下,这在我学琴的生涯是个很重要的转折点。汪老师不但琴艺高超,而且为人耿直、大度。拜师后我便跟随老师到各地演出,除直接观摩老师的琴艺外,还时时能得到老师不厌其烦的教诲,有聚会时,老师让我为众多名家吊嗓,还给我讲解各行当、各流派的演唱特点、气口劲头等知识。后来,汪老师发现我特别喜爱“张派”艺术,他非但不以为忤,还主动带我到何先生那里学戏,后又介绍我正式拜在何老师门下学习。说实话当时我能拜汪老师已经喜出望外,岂敢再有他想,况且梨园界总有些门户之见。汪老师不但将一生所学对我倾囊而授,临走前还送给我一把老胡琴,这把名为“黑老虎”的琴跟随汪老师一辈子,裘盛戎先生许多录音都是用此琴伴奏的。老师传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把名琴,分明是继承发扬京剧艺术的接力棒啊。
记者:音乐会上,我听您演奏了一曲您创作的《怀念》,音乐深情婉转,听后令人感动。看得出,您为恩师汪本贞先生创作这首作品的时候一定倾注了很深的感情。
宋士芳:是的。《怀念》是2001年我为汪老师谱写的一首京胡协奏曲,此曲表达了我对汪老师的深切怀念之情。后来著名二胡演奏家宋飞和京胡名家李亦平先生都演奏过这首《怀念》。如果能让此曲广为流传,相信是对汪老师最好的追念。
记者:听说您还是何顺信先生的高徒,在您的学琴生涯中,他对您的影响有多大?
宋士芳:何先生思想很开通,勇于改革创新,绝不拘泥僵化,多方吸收养分与别人的长处。这些方面他对我影响很大。何老师为人寡言少语,闲聊的时候不多,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拉琴。他拉琴非常细致,就像绣花似的,每一弓每一字都很考究。我们经常一起谈论指法和弓法,我每每新创一个花过门就会拉给他听,请他指点。他会仔细分析并且说明每个乐句应该如何处理,他要求我创作新腔与过门不只要悦耳动听,还得别出心裁与众不同。他对我的指点和督促非常认真尽心,使我深觉获益良多。他告诉我:“要学徐兰沅的韵味和王少卿的劲头。”今年四月初我给何老师打电话,向他报告8月份我将在天津和北京举办音乐会,特别请他给我题词勉励。他同意了,于是由少华师弟代笔写下:“期勉士芳;继承发展,探索创新”。不料我才刚收到何老师寄来的题词,紧接着就接获恩师辞世的噩耗。我与内人匆匆赶到北京参加告别式,送恩师最后一程,想到与恩师就此天人永隔,心中不禁悲痛难忍。如今何老师给我音乐会的期勉题词,竟成了他给我最珍贵的遗言。
记者:您拉琴60多年,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您认为怎样才算一个好的琴师?
宋士芳:跟随两位明师学琴多年,我深刻体认到要成为一位好琴师,必须既要精又能博。“精”就是精熟,必须先把唱腔“吃透”,对于唱段的气口、劲头乃至于演唱时的情绪和意境都能了然于心,才能傍得严实,达到琴与唱融合一体的境界。“博”就是要会很多行当和流派的戏,而且要能记、背唱腔和过门,不能依赖谱子。因此我这些年来每日练功习曲,不敢稍有懈怠,只要不是在外旅游或是一天有三班工作,每天至少练习基本功两小时,同时要记背不同的唱段。除了少数新编戏我伴奏时会看谱子,大多数的传统戏我都尽量要求自己会唱,拿起琴就能拉。除了为演员伴奏之外,我认为自己在京胡艺术的追求与展现上,必须有更高的目标,如此才不辜负恩师的谆谆教诲和殷殷期望。因此,我持续创作新曲,在京胡艺术追求的路上,努力向前。
记者:您在京胡演奏的同时还从事京歌和京胡协奏曲等作品的创作,横跨京胡演奏和音乐创作两个领域,像您这样的人在京剧界非常少见。您的作品《梨园情》是哪年创作的,表现了您怎样一种心境?
宋士芳:《梨园情》是1991年创作的京胡协奏曲。我当时的创作的初衷就是想表现近40年从艺生涯里对京胡艺术的“一片真,一片痴”以及辛酸、喜悦、痛苦、欢乐的感受。飞扬的琴声里,深藏着过往的回忆。我愿用琴声向朋友诉说,向听众倾吐;用我的琴声在梨园寻知音,在乐坛求共鸣。这首作品也代表着我在京胡艺术的追求上无怨无悔的决心。
记者:在您的创作中,《宝岛随想曲》算是一部大部头的作品了。您的创作初衷是什幺?
宋士芳:我自1997年首次来到宝岛台湾从事文化交流,至2007年仲秋来台定居,至今前后历经14个年头。这其间我深切感受到台湾的秀丽风光与人情温暖,我创作此首京胡协奏曲,目的是想抒发我个人心中对于宝岛台湾的感念情怀。2008年底,我开始留心观察台湾的风土人情,同时搜集台湾民谣和音乐素材。我将这首曲子分为三个乐章:1.惊艳宝岛2.体验之旅3.宝岛春晓。每一个乐章都有一个主题。创作第一乐章时我受到王观的一首送别词《卜算子》的启发: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这首词意表达送友和惜春,以美人的眉和眼比喻山川秀丽之美,构思相当新颖,比喻非常巧妙。词中作者对友人殷殷叮嘱并祝福:千万不要辜负明媚春光和人生的大好时光,定要把春天留住!这里面蕴含出送别与惜春的双重涵义,感情真挚。词中的“江南”和“春天”都是比喻,对我而言,它们代表了京胡艺术事业的舞台。我将这首词看作是我对自己的期勉:我在台湾重新找到京胡艺术的舞台,可不能辜负这大好时光,应该更加努力在京胡艺术上继续钻研和追求。
记者:您这首作品里似乎还融进很多音乐元素,因而显得内容十分丰富而又别具一格。
宋士芳:是的,我在《体验之旅》这一乐章里选取了代表原住民、客家人和闽南人的民谣音乐,将这些具有族群特色的旋律和主旋律以比较抒情的形式融合呈现。最后也有以京胡SOLO来表达我对不同风土民情的感受,其中有欣喜、沉思、和眷恋的不同情绪。
记者:京胡作品中如此大篇幅的恢弘的作品可谓凤毛麟角,从这首作品中,不难看出您对宝岛台湾风土人情和山光水色的热爱以及您深厚的创作功力。这首作品一定花费您不少时间吧?
宋士芳:我创作这首曲子前前后后一共经历了10个月才完成初稿,然后请到著名作曲家卢亮辉先生替我配器,编写民族管弦乐团用的总谱和分谱。他提议将乐曲的节奏和结构依照三个乐章做些调整,与他数次讨论之后我接受他的建议,请他帮忙调整乐曲的结构,并且邀情他一同挂名为作曲人。后来,我决定改请西洋交响乐团担任协奏,卢老师因工作太忙无暇替我改配成西乐用的曲谱,我请指挥胡炳旭老师帮忙找到内地的作曲家,以卢老师的曲谱为蓝本,改编配成西洋交响乐团用的曲谱。
记者:从事京胡艺术60余年,您一定有很多人生和艺术方面的感悟吧?
宋士芳:有人说我爱琴如痴,或许就是这份对京胡艺术的痴情,才能成为我执着于探索京胡艺术。我很喜欢欧阳修的名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和“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前两句给我的启发是:在人生中有一个值得自己努力追求的目标,自己能放手朝这个目标去努力奋斗,是一种幸福;后两句对我的启发是:在追求目标的道路上,不可轻易自满而懈怠, 定要持续下去, 尽力尝试各种历练,直到人生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