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唢呐如春风拂面,如夏荷映日,如秋月临窗,如冬雪铺地。陕北的唢呐,不论一年四季的任何一个日子从土窑洞里迸出来,都给人无限的喜,无限的忧,令人欢乐与伤心交织在一起,幸福和痛苦合为一体。只要一户农家院里有一班唢呐的吹打,不用问,不是有人在嚎哭,就是有人在朗笑。不知是谁立下的规矩,陕北的唢呐,似乎专门为添人丁或减人丁而设置。无论贫家富家,喜事丧事,都要请上一班唢呐吹打助兴,闹得沸沸扬扬地,让全村人知道,所有过往行人都知道。而且又几乎是唢呐一吹,就撒下一股巨大的磁力,能吸引差不多所有的群众,放下手中的活儿,静听吹奏。认真统计一下,一个陕北人,从出生到死亡,如一切顺遂,大抵要有三次唢呐迎送。生下后闹满月,第一次,唢呐迎新新生命来到人间,全家人欢喜,亲戚邻里欢喜,出生儿却茫然不省;娶妻或出嫁,第二次,唢呐有接有送,在一方是添丁,在另一方是减员,这当然是真正为新婚夫妇的,新婚夫妇的,新婚夫妇都亲自耳闻了的;亡故后,是第三次,即最后一次,又是唢呐送死者的灵魂殡天,然可惜逝者又不得须知。这样,唢呐对一个人一三次迎送,就只留得结婚这一次最隆重,即俗称“小登科”者。
唢呐曲牌,是有讲究的。红事白事,都有专门的套曲。红事以大摆队(亦称得胜令)为主旋律,白事以孤苦伶仃为主旋律。吹错了,或故意乱吹,在唢呐班子,必定是主事人有嫌隙,如被人听了,那是要受到格严厉的制裁的。大摆队,寓意不明,但从它的另一个名字是胜令推测,当是一种军乐,元曲中已有此名目。这乐曲,最讲究辅排,最有韵味。奋南昌时,如千军突发,万马奔腾,吹奏者肋帮子鼓起两个大包,眼睛睁得铜铃般大,头前仰后俯,左摇右晃,脚下踏着急速的拍子,一口气吹个不停,似乎忘了整个人世间的存在,似乎整个世界就只有一曲唢呐音乐。舒缓时,又好象万籁俱寂,空山无物,吹奏者的两肋稍鼓即陷,呈扁平状,平平稳稳地,眼睛也渐渐眯成一条线,近乎进入一种休眠的状态,一种相对静止的状态。陕北吹唢呐的人,也叫吹手,一般为两人,有上手和下手之分。上手,约等于第一小担琴手,下上手的水平来衡量,其他,都是配角。吹手以外,又必有锣、鼓、镲三件乐器伴奏。这样,一个唢呐班子就得了五人组成,合称“吹鼓手”。“五”意味着什么?是“伍”有谐音呢?还是东西南北中五方之意,我没有考证,不敢乱说。
陕北的唢吹奏者,鄙称“龟子”。其实,这名目开初倒没有咒骂和侮辱人格之意,不过时从它的发祥地“龟兹音乐”转化过来的。后来不不同了,吹鼓手的地位长时间十分低下,属三教九流中的“下九流”。在“七十二行,庄稼为强”的陕北老乡看来,吹手是不正当的行业,一般人家的儿女,是不与吹手结亲的。但吹手窨低下到了怎样一种程度,又似乎不得而知。
吹手地位低下,很长时间,吹唢呐就只成了一种谋生的手段,而且徒众不多,往往是家族传授,赖以糊口。在陕北,有十几代唢呐出家的,也有吹着唢呐沿门乞讨的盲流艺人。而更悲悲切切,哀哀怨怨,十分凄凉,就是一向悭吝的人,也给打动了心,会加以周济的。作为民间特别喜闻乐见的、一种特殊的、其他什么也不可替代的乐器,陕北唢呐近年来已有了大的发展趋势。唢呐艺人的地位也逐步得到提高。部分唢呐艺人,吹唢呐已不再是单纯的为谋生了,更有自娱乐或群体娱乐的成份在内。呐唢曲牌也相应得到了改造,欢快明朗、昂扬奋击者渐渐成了主流。专为添人丁或减人口吹唢呐,也几乎成了历史。春节期间,秧歌队伍里,吹手总是抬头挺胸、披红挂彩地走在最前头。就连一年一度的新兵入伍,也成了吹手们大显身手的黄金时刻。一曲唢呐吹奏起来,天在动,地也在动,群山起回声,万壑争相和,大有旋干转坤之魔力,连空气也颤微微地,添得几许温馨。吹唢呐是陕北人民生活中十分常见的一种艺术形式,无论城镇乡下,凡遇婚丧嫁娶、开张庆典、乔迁新居、闹秧歌、合龙口、闹满月、过周年、办庙会及各种庆祝活动都需要雇一、两班吹手来吹奏助兴。
以前,一班吹手由五人组成,两个吹唢呐者,既一个压上眼吹高音(吹上手),一个压下眼吹底音(吹下手),另外三个分别是擂鼓的、拍镲镲的和捣老锣的,另带两杆长号和几个火药铁炮。而现在的吹鼓手班发展得有小海笛、架子鼓、大小铜号、管了、笙、小锣等乐器,有八到十人组成,好似一个小乐队。无论新、旧吹手班吹唢呐者都是主角,敲击者是配角。上手吹高音并掌握曲调,下手吹中音跟上辅助,一般“呜哇——呜哇”音定好后,敲击者“咚嚓——咚嚓”便开始吹奏。
在旧社会里,吹手被人们列入下九流。所谓“吹皮捣鼓”,一般人家不与其作亲、交友,其后代下来即使读了书也不能进考场应试,所以也就祖祖辈辈下来做不了官,只好继续学吹手,有的三辈五辈一直是吹手人家。解放后,吹手再不受人们的歧视。进入七十年代,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吹唢呐的艺人们在民间音乐天地里各展其能,受到了人们的赞赏。有的靠吹唢呐过上了美好幸福的生活,有的靠吹唢呐自然而然就吹来了漂亮的媳妇,有的靠吹唢呐吹也了大名。陕北唢呐不仅吹红了陕北的山山洼洼,村村镇镇,还吹出了省界,吹出了国门。1982年在京城献艺受到了来华的亚洲十几个国家民间艺人的高度赞扬,1990年在亚运会开幕式上受到国家体委的邀请。1996年中国唱片公司上海分公司录制的盒式录音带《狮子令》就是由陕北著名吹手李岐山、李之山吹奏。1997年绥德黄土地艺术团赴荷兰参加国际民间艺术节演出,陕北唢呐名扬西欧,震惊中外。先后还为十几部影片和电影和电视连续剧作了唢呐配音。陕北唢呐,传流百年久经不衰。
喜庆吉日与唢呐是分不开的。如张家办婚事,吹手班头一天下午就要到主家吹奏。若是冬天用干柴疙瘩燃一堆火,旁边放一个菜碟,一瓶烧酒,两盒烟,吹手们吃几口菜,抿上几口热乎的烧酒,试一试哨音就开始吹奏起来。唢呐一响,前来贺喜的亲戚朋友,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子都围了上来听“吹春天”,把一个热热闹闹的“过事情”场面推高潮。次日清晨,吃过早饭,大炮隆隆三声,长号“嘟—嘟”,唢呐“呜哇—呜哇”地迎着“引人的”便上路了。到了新娘庄前,吹手们又要学号报讯,人们也会知道“引人的”来了,全村老少都来观看。迎亲队伍在返回的途中时,吹手们仍走在前头,当然过村遇镇也不例外,也要吹奏,特别是进了新郞村后吹手们更是要施展才华,尽力吹奏。吹的牌曲越多,越花哨越好。一般有情歌、《得胜回营》、《将军令》、《大摆队》等等。在吃饭时,只要听到端盘子的喊一声“油—了——”吹手们就会吹奏起来。当然拜天地、上头、送酒等过程中都要在吹手们的吹奏下进行。所以在陕北,基本形成了“没有吹手不出嫁”的习惯。
再如,李家办丧事、过周年也离不开吹手。在祭灵迎帐、摆宴、请灵、撒路灯、踩跪、出殓、下葬等全部过程,也要在吹手的吹奏下进行。但牌曲和办喜事的牌曲大大不同,全部采用哀调。如《西风赞》、全国通行的《哀乐》曲等和孝子们对亡故老人的哭声要完全吻合,勾起人们对死者的怀念。
一年一度的新春闹秧歌,当然更离不开吹手的吹奏。每当锣鼓家什咚咚、嚓嚓敲地响,伞儿撑开,扇子起舞时,你听那一曲曲古的、新的、流行的吹个不停,而穿红戴绿的秧歌队在唢呐的助威下才能尽兴发挥。元宵之夜,在街道和九曲滩前,也都有唢呐班的吹奏。庙会期间有时会有两三班吹手的吹奏,那就更热闹了,你一轮,我一阵,轮流吹奏,比高论低,把一个个前来敬香的人听的目瞪口呆,阵阵喝彩,恋恋不舍。大型的庆祝活动、开业庆典、广告宣传等都离不开吹手们的吹奏。可在“文革”期间唢呐却列入“四旧”被禁止。数年内人们难听此乐,令人寂寞索然。此时一过,唢呐马上复兴,使这古老流传下来的民间艺术之花在黄土高原上绽放新蕾,格外娇艳,源远流长,将会吹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吹红世界各地。